安好梦

好吃的都吃!

鹏凡|不知名童话(续)

前篇见 @猫竖起耳朵 

全文1.3w

谨以此文,鞠躬谢幕。


01

女巫不是女巫的名字。

只是别人那些配方里总是有癞蛤蟆的魔法,在她的面前都显得不够厉害。于是久而久之,只有她有资格被称作女巫,独占了王都的百姓们恐吓哭闹孩子的故事主角。

她住在幽暗森林的最深处。想要找到她,首先你需要有勇气走进幽暗森林,然后通过石猴的考验,躲过巨齿蜂成群结队的攻击,还要有挥剑杀死三头蛇和银狼的勇气,最后从深绿腐臭的沼泽里活着挥别巨大的守卫鳄鱼,才算拿到了女巫黑暗城堡的邀请函。

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每次她出门去,总是弓腰驼背,用披风的黑色兜帽挡住脸,声音阴沉沙哑,跟集市上卖苹果的乔治大叔说,你的果子真好,简直值我拿一个故事来换。

可谁也没听过她讲的故事,所以久而久之,忙碌的人们只当她是一个影子,渐渐谁也不把她往残忍恶毒上头联想。

 

只有一个人听过她讲的故事。

 

小小的茱莉亚公主有着漂亮的黑色长发,深褐色的眼睛像两块水晶。她撑着下巴,乖乖地坐在奶奶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紫光熠熠的水晶球,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只巨兽的轮廓。

——“从前的龙满天飞,他们住在悬崖上,偶尔到村子里抢走一两只羊。”

女巫很老了,她的背是那样驼,像把整座维苏威火山都背在了背上,压得连她的声音都低得几乎听不到。茱莉亚眨眨漂亮的眼睛:“可是,悬崖上这么危险,他们不会摔下来吗?”

女巫为这童稚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像锯齿和木头摩擦的声音:“傻孩子,龙是会飞的。”

“他们有强壮的翅膀,巨大的爪子......最重要的是,”女巫盯着水晶球里晃动的光影,“他们会魔法。”

紫色光芒里骤然亮了一瞬,迸出一道火光。

茱莉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锯木头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愉悦——

“水晶球说的没错,火的魔法。”

“这很强大——太强大了,可以点燃一切,也可以烧毁一切。懦弱的人畏惧疏远它们的力量,贪婪的人渴望拥有它们的力量......龙就是这样招来的灾难。”

“数不清多少年,冬天野兽少的时候,龙都会去偷走一些羊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农民不会跟它们计较。”

“可突然有一天,一头来偷羊的龙被农民抓住了,它很熟悉这些两只脚走路的动物,甚至没有反抗......他们杀死了它,用几千块石头扔下来。”

茱莉亚清澈的眼睛里已经泪光闪闪,小小的女孩哪明白什么叫死亡:“......奶奶,然后呢?”

“然后,血染红了这片大陆。”

水晶球里的色彩变幻莫测,那紫色像浓稠的夜,越来越深,最后成为一团涌动的漆黑的雾。

“杀戮一旦开始,就是无休止的争夺与复仇......”

女巫苍老的声音像从远古传来,回荡在幽暗森林的最深处,从烟囱升上去,吓走了栖在月光上的乌鸦。

水晶球里的光芒颤动,从最沉重的黑色里,爆发出最鲜艳的血色。那血光像被铁链锁住般不停挣动,最后从龙的剪影里面,浮现出了一个女孩的轮廓......

她有漂亮的黑色长发,深褐色的眼睛像两块水晶。

女巫枯瘦的双手一把捂住了水晶球里翻涌着的预言,像风吹落枯枝那样咳嗽起来。

“......茱莉亚,已经很晚了。——现在,回去睡觉吧。”

 

陆宇鹏站在舞台下面,看着外聘的技术人员摆弄台上那个巨大的水晶球道具,正式舞台上充当一个投屏,能呈现出许多的光影效果。他手里拿着刚刚得到的一部分剧本,整个人淹没在台下的黑暗里。

导演正站在台上跟演女巫的刘英虹老师讲戏。老师年过五十,风韵犹存,上次见到还是《四世同堂》里体态丰腴的大赤包,这次不知道下了多大的狠心,再见时已经和剧本里写的一样,一双手瘦得皮包骨头。

这是大前辈,上戏的教授。陆宇鹏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搓着手心,冷汗有点冒。

他看着剧场里来来往往的人,想给自己也找点事做。可大家都很忙,他又觉得自己往哪一杵都不大合适。

怪不得总有人觉得他跟贾凡站一块儿不搭......其实他站哪儿都突兀。——别人都有实体,就他是透明的,能不突兀吗。

刘老师疼小辈,严厉但可亲,像是看穿陆宇鹏等在台下的尴尬,跟导演补了两句,就走下台来。

“小陆是吧?我看过你那《梵高》,你不错。第一次合作,咱们一起好好排。”

陆宇鹏原本站得笔直,刘老师一来,他着急忙慌地鞠躬握手,硬生生把自己折成一块直角三角板,夹在腋下的剧本四五页,散了一地。

“你这怎么了......来我给你捡......”

陆宇鹏想说不用,又怕拂了老师好意,干巴巴地蹲下身,一个“不”字说得七零八碎。

刘老师看他那样儿有点乐:“别怕啊,我不吃人,我演你曾祖母,以后咱们还有得好时间相处呢。”

 

又说了两句,这个漫长的招呼算是打完了。没有追光,没有评委,没有观众也没有舞台,他还是如出一辙的无所适从。

陆宇鹏看着刘老师裹着羊毛披肩离去的背影,浑身僵硬的肌肉想卸都卸不下来。

 

——这幅样子,还救什么公主。

 

02

贾凡跟孟子婕不熟,认识也是因为陆宇鹏。

这是陆宇鹏跟和尚庙差不多的生活里难得的一位女性,他一直学姐学姐的叫,搞得贾凡直到第三次见面才知道人家全名。

掰掰手指头,总共没见几次——他是性格温顺的大猫,却总是对这个大陆宇鹏两级的前前校花酸炸毛。

上一次见面,准确一点,单方面贾凡看见她,还是几个月前在那个该死的咖啡厅。门口种一堆瞎胡乱应景的红玫瑰,靠窗的玻璃上刚好把满街霓虹和里头吃烛光晚餐的一双男女映成璧人一对。

贾凡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回家热了杯牛奶,在餐桌前压着火等到十点半,等着陆宇鹏给个解释,哄一哄,床上一滚,打个保证以后不胡乱往缸里添醋了,这事儿也就结了。

结果陆宇鹏这小混蛋不按套路出牌,进门也不脱鞋,拉开椅子坐下,握着贾凡手腕,沉默不知道是五分钟还是一小时,张嘴就往贾凡心口上插刀。

 

“咱们分手吧,凡哥。”

“我想好了,没跟你胡闹......”

“没理由,有也不能告诉你,你就当没有。”

 

贾凡活了小半辈子,从没觉得这么自作多情过。——人家早就选好了,你还死乞白赖等个解释,一堆借口不知道是给陆宇鹏找的还是给自己找的。

 

陆宇鹏,陆宇鹏......提什么陆宇鹏,都他妈过去的事情。

 

台上的孟子婕穿着漂亮华丽的戏服,往乱七八糟的舞台道具里一站,比贾凡的扮相更像个真正的公主。

陆宇鹏一穿浅色衣服看起来就特别嫩,加上这几个月在上海排剧养白了不少,让他演十五岁的少年人,倒也不违和。

 

“母后,玫瑰多美啊,我赞美它,就像赞美您的善与良!我希望我们的城堡里也能开满那样鲜艳的花朵,如此父王也会欢喜。”

王子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露出憧憬的表情。

漂亮的公主扶起跪在自己膝边的儿子,怜爱地抚摸他的脸:“我的孩子,你是王子,以后你会拥有自己的花园,你可以在里面种任何花。可你父王......你父王......不,他不会喜欢,因为美丽的东西都危险,它的芬芳带着尖刺,如同此刻我们的幸福会招人仇恨......”

王子摇摇头:“我不明白。”

公主长成了王后,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也懂得了鲜血与死亡。可她的孩子,有一双那么干净的,深色的眼——她不忍心把故事讲给他听。

于是她只是轻吻王子的面颊,泪光闪闪似乎在期待着世界和平:“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父王很爱我们。”

 

灯光还在调试中,满舞台乱闪,追光只能勉强罩住还在对戏的二位演员。

贾凡看着在舞台上翩翩跳起圆舞曲的两个人——这支舞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那天在练舞房遇到陆宇鹏的时候已经欣赏过了。

 

贾凡低头翻了一下手上的剧本,大概十分钟之后会排到他的桥段。

故作冷静地忍了半天,还是没绷住笑出来。

 

——有情人终成母子。贾凡开始有点儿喜欢这编剧了。

 

03

收到玫瑰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

 

贾凡看着那一束香得整个休息室都变得娘们的大马士革玫瑰,掩着鼻子犯了难。

——这是什么情况?戏里无恶不作的典型反派,到戏外成了往人家休息室偷放玫瑰撩骚的深情男配?

 

这部戏叫《不知名童话》,虽然是部要素过多的后现代混搭魔改音乐剧,还是保留了童话故事的标配——一个见不得王子和公主半点儿好的坏人。

 

“王国的臣民们,你们好。”

“我是你们的公主,王国的合法继承人。”

“如果这封信被成百上千封地誊写、张贴、分发到你们的村庄,这意味着我已经和父王与母后在天上团聚。”

“罗德公爵会成为王国的代理者,但不久,他就能正式坐上镶嵌着宝石和龙牙的王座。”

“——踩着鲜血和尸体,在百姓和异族的哭号声里,建立他梦寐以求的霸业。”

“臣民们,这就是你们的守护神,罗德公爵——是他,用偷来的火焰杀死了我慈爱的父母、你们的先王先后;也是他,豢养了不知道多少的恶龙,派出其中一只将我从城堡带走,以此来挑起人与龙的再一次大战......”

“曾经的屠龙大战让王国生灵涂炭,你们的女人和孩子、羊群和磨坊都会在受到诅咒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龙鳞有魔法,可是这魔法满足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贪欲和野心;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也将会如此。”

“现在我用鲜血来擦亮你们的眼睛,使你们不会被蒙蔽;我用生命来换取你们的理性,使你们站起来反抗真正的暴君!”

“只愿你们勇敢,且明辨是非。”

“——我不是你们的公主,只是王国最后的合法继承人。”

“皇历291年,一个晴朗的雪夜。”

 

这是公主的遗书。贾凡昨天半夜在邮箱里发现的新剧本。

他反反复复读了十来遍,内容依然悲壮、古怪、莫名其妙。

公主会死?什么时候死?为什么死?公主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还任人宰割?

屠龙大战?那陆宇鹏演得那只流落民间的杂毛半龙又是什么玩意儿?这到底是王子复仇记还是还珠格格?

贾凡被自己的腹诽逗笑了,可一想面前这个可是自己角色的遗书,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饰演罗德公爵的演员徐楚在业内很有名,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哥,比贾凡大两岁,他见面都尊一声“楚哥”。

圈子里本来就挺多性别男爱好男的,贾凡又不是傻子,合作两三次,徐楚什么心思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之前他面对人家颇具技巧的撩拨,一直都明确表态——家里庙小,已经住了个姓陆的小和尚,就容不下您这尊成熟稳重魅力四射的大佛了。

结果这位真不愧是业内翘楚,消息就是灵通,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庙已经空出来了,立刻拎包打算入住——

贾凡捏着鼻子从花里拎出一张卡片,看着署名处的“楚哥”加一个爱心犯了难。

 

他光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都忘了骂自己,他这辈子的男主角之位,还给不知道哪个混蛋留着呢。

 

04

急诊区的骨科诊室外面人来人往,剧院的工作人员围了一圈,陆宇鹏捏着拳头站在外围,被挤过来挤过去,也不挪窝。

一贯的人怨狗嫌弃。

陆宇鹏浑然不觉他已经严重阻碍交通,浑身冰凉的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目光像要把诊室紧闭的门板看出个洞来。

导演拍拍陆宇鹏的肩,坐下吧小陆,你着急也没用啊。

陆宇鹏勉强挤了个笑容,说这儿座位紧张,您坐,我站着就行。

——能犟死一头牛。

导演摇摇头,由他去了。

后来医生开了个单子,让顺着去交费取号。助理给贾凡找了个轮椅,照骨片、上石膏、打封闭......楼上楼下的折腾,陆宇鹏一点儿前男友的自觉都没有,一双手就跟黏在轮椅推手上似的,也不说话,就不肯让别人经手。

等片子的时候,贾凡疼得一头一脸的冷汗,折起手臂拐了一下陆宇鹏:“哎,别绷着脸了行不行,人医生都说了,就是骨裂,没折......”

陆宇鹏瞪了他一眼,脑门儿青筋暴得让人以为骨裂的是他。

贾凡被瞪得一愣一愣的:“陆宇鹏......”

“你那么大反应干嘛?”

 

沉默和尴尬永远是好朋友。

 

为什么非得接这个戏?为什么非得让贾凡演公主?公主为什么非得从高台上跳下来?跳下来为什么非得穿着那个该死的大裙子?既然知道自己穿着个行动不便的大裙子为什么不小心点?

还我那么大反应干嘛?我这不是......我......我......

 

我他妈一不小心忘了,身份变了。

——男友加个前字,哪有资格心疼。

 

折腾到太阳下山才算完,虽然没骨折,但韧带也伤着了,贾凡得住院一星期养养。

导演公费给请了护工,陆宇鹏也没理由赖着不走。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法儿练习,刘老师干脆拍板,让陆宇鹏来排练室看孩子们排戏。

 

公主和火龙在小时候曾经见过。

那时候火龙还不是火龙。他穿着漂亮的丝质衬衫,戴着小小的王冠,牵着母亲的手,在没有玫瑰的花园里,摆弄象牙雕刻的象棋。

他从来没有看过城堡高墙外的世界,听侍卫说外面有一个名为“战争”的幽灵,穿着黑色的斗篷,用锋利的镰刀收割人们的性命。

——所以父王才锁紧城堡的大门。

母后说得对。父王虽然有角和翅膀,严厉又不爱笑,训斥人的时候还会喷火......但他一定很爱我们。小小的王子想。

 

所以在那个男孩出现之前,小王子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那天很晴,侍卫陪他下棋的时候,城堡来了三个客人。

华丽的服装和闪耀的皇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母后给他们沏了红茶,父王穿上了不爱穿的天鹅绒斗篷。他们一起在花园中心落座,气氛很融洽。

刚出炉的曲奇饼香味里,远远飘来几个诸如“停战”、“联姻”、“和解”之类难懂的词汇,小王子挠挠头,记下来留着明天去问他的宫廷教师。

 

就是那时候,他第一次遇见了他的公主。

那时候公主也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肉肉的脸颊,笑起来有一对酒窝。

他们手拉着手,在阳光和风里做了一下午游戏。

男孩告诉他,城堡外面有集市、村庄和森林,每天早上面包店打开烤炉,麦子和火腿的香味连你们家这么高的墙都挡不住。

小王子听得入了迷,可男孩却不愿再讲——天空中飞过一只守卫巨龙,在地面上投下一块阴影,男孩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外面死了很多人,母后说,死亡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们......”

小王子被保护得太好,男孩眼中的晶莹让他不知所措。于是他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摸出一颗糖递过去——

“你别哭,我请你吃这个。”

男孩却像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一般,犹犹豫豫地接过去,半天也不肯放进嘴里。

小王子催促他:“试试看,很甜的。”

甜?男孩皱起了眉头。——什么是甜?

可当那一颗城堡的御厨熬制了六个小时做成的太妃糖在舌尖化开的时候,男孩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

他从没尝过这样的东西,在他自己的王国,并没有“甜”这种味道。

糖融化的几秒钟里,他从里面尝出了云朵、彩虹和雀跃的心情。

小王子看着男孩幸福的表情,脸热得让他抬不起头。

 

太阳落山象征着分别,小王子实在不舍,但在父王面前任性通常没有好结果。

可万一......他忘记我了呢?

小王子思来想去,决定送给男孩一件重要的东西——每一只龙都有一块带魔法的鳞片,母后是人类,所以他生下来就没有翅膀、也不会喷火......可这依然是对他来说能想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别忘记我啊。”

男孩看着他从身后突然变出的尾巴上掰下金光闪闪的鳞片递过来,郑重地点点头。

 

小演员是刘老师的亲孙子田田,还有一个是跟田田同在一个小演员班的同学,导演选角的时候捎带着就定了他。

就像导演选贾凡的时候捎带着定了他一样。

天选之子加随机赠送,这种组合当时就让陆宇鹏产生一种这辈子都得跟贾凡绑定才能有戏演的感觉。

陆宇鹏坐在排练房的角落,看着两个颇具天赋的孩子你来我往地对戏,突然就觉得自己又矫情,又没用。

他要是也能从身上掰下一块儿血淋淋的魔法鳞片送给贾凡就好了,近可把玩,远可防身......也算能派上点用场。

但事实是——他摸摸刚才趁乱在病房外面自动贩卖机买的巧克力——就连这个他都没能送出去。

 

陆宇鹏待在练习室里觉得喘不上气,他拿起外套打算先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外面走廊的灯关了大半,刘老师在楼梯口打电话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刚好让陆宇鹏有处藏身。

“您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吧,什么叫关键时刻掉链子,人家贾凡可是工伤......”

“是,我知道您不是这意思,可这戏都排到这会儿了,现在换人是不是太不地道......”

“张导,您压力大没错,这不都有压力吗?”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贾凡这事儿啊?”

“行行行,下周吧,先让他养两天......”

 

陆宇鹏放弃了下楼买咖啡的想法,他拿出手机叫了辆车,扭头往消防楼梯飞快地跑下楼。

 

小王子一直不知道一件事。

男孩回去找遍了全国最好的糕点师,都做不出曾经在没有玫瑰的花园里尝过的那种甜味。

 

04

贾凡觉得自己可能是属乌鸦的。

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在他的身上反复证明自己是一句真理性论断。

 

眼前的男人双腿优雅地交叠,裤脚往上缩的两公分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刚好露出格子底的袜筒。

要是给跷二郎腿这个动作办个选美,冠军已经在这栋骨科住院楼里光荣诞生。

贾凡闭着嘴嚼他的苹果,大有要用沉默尬死对方的架势。

最后还是人家翩翩公子先开了口:“我问过医生,你得静养——楚哥常来陪陪你,给你带点儿鸡汤什么的,这样你也不无聊,好不好?”

贾凡回以一个笑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上回是红玫瑰,这次是向日葵,下次是不是还得送个康乃馨?

——真的很想把最妨碍他静养的这位连人带花一起请出去。

偏偏徐楚不管对谁都八面玲珑,比谁都有眼力见,可一到了贾凡这里就玩装聋作哑这一套,坚信以自己的色相和贴心总有一天能撬动贾凡。

软钉子白碰不厌,果然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直坐到护士进来给贾凡送药,他才硬想了个理由,终于把这顶着探病名头来趁虚而入的家伙送走了。

 

后来导演来了一趟,助理来了一趟,公司也派人来了一趟,到后来贾凡干脆装睡,懒得伺候。

腿还疼着,他怕自己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还嘱咐护工,那天推轮椅那个来了就叫醒他。

护工点点头,问他睡醒想不想吃点什么。

贾凡想了一会儿,说来点儿巧克力,金箔纸包的那种。

 

可推轮椅的那个最后还是没来。

从住院那天起,这都过了一个星期了,除了楚哥隔一天过来点个卯,陆宇鹏那直挺挺的身板再也没出现过。

贾凡伸着脖子望着门口,手上不停刷新自己的邮箱,陆宇鹏和新剧本都没来。

 

他给方书剑发信息:我住院了,来不来看我?

方书剑整天捧着手机,自然是秒回:住院?地址赶紧发来。

 

方书剑能说能笑还会唱儿歌,理论上来说比陆宇鹏会哄他开心。

直到方书剑第四次制止他抻个脖子瞟门口,他才意识到,乖崽方方这点得天独厚的优势也被贾凡自己骨子里那点贱给埋没了。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我到底喜欢陆宇鹏什么?我怎么就是放不下、走不出来?我真服我自己了,人家早把我忘了,就我......”

“你没病,陆宇鹏其实挺好。”

方书剑开口打断他。

这出乎人意料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顿时让贾凡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摸摸方书剑脑门:“不发烧啊,怎么还倒戈了呢?”

方书剑脸上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正经得让贾凡心里有点发慌。

 

欲言又止半天,方书剑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你们最近那个戏......不是我们学校刘老师也是演员之一嘛,我听说演巫婆还是什么的?”

“反正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两天我在刘老师办公室看见陆宇鹏了,你们那导演也在。”

“实话说我真没见过陆宇鹏那副样子,话一套一套的跟背过一样,而且那意思也特拽——导演要是把你换下来,他也不演了。”

“要说他算老几啊,敢这么威胁导演,可这次你们赞助商好像看了彩排之后就认准陆宇鹏了,男主角非他不可。”

“我有个师兄是刘老师助理,说是陆宇鹏这几天天天追着刘老师和张导,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又上软的,天不亮就到剧场跟张导死磨硬泡,就为了保住你这角色。”

“我这还纳闷呢,为什么要换你角色,可是我又不确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没告诉你......今天你跟我说你住院了我才知道,估计就是因为你这伤。”

 

贾凡静静听着,也没说话。拿了一颗巧克力慢慢剥着吃,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你喜欢陆宇鹏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方书剑瞟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一束刚刚献来不久的橙色殷勤,“......反正肯定不是这些花花肠子。”

 

05

孟子婕来的时候,贾凡刚刚收到新剧本。

不是太厚,可他却翻得很慢。

 

同样是寂静无声的雪夜,罗德公爵那年也只是个纤弱的少年。

他有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珠,和一颗桀骜不驯的野心。

他是男孩最好的朋友,他的家族是王室最忠心的附庸,他的父亲总教导他要做最优秀的宰相,辅佐好他未来的君王。

他乖巧地点头,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未来的君王张开肉乎乎的手心,给他看的那一块流光溢彩的龙鳞。

“听说它有魔法,是开启火焰的钥匙。”

男孩故弄玄虚的语气萦绕在他脑海里,沸腾的血液让他夜夜睡不安稳。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按捺不住,在深夜潜入城堡,偷走了龙鳞。

侍卫抓住了他,整座城堡的灯光为他的过错而亮起,如山一般伟岸的父亲跪在国王的脚边,请求他饶恕自己无知的儿子。

愤怒是火焰最好的燃料,龙鳞的魔法在恼羞成怒的罗德手中不受控制地爆发,直直冲向站在他正对面的国王和王后——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

早被这动静吵醒的男孩目睹了这一切,明明几个小时前还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晚安的父母,转眼间就被烈火在惨叫声里烧成灰烬。

可他连哭的时间都没有,罗德似乎是天生的魔鬼——他一把抓住了男孩,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称呼他为“王子殿下”。

“请您下令处死今晚看到这一切的所有人,除了我,和我的父亲。”

“如果您不照做......国王与王后私自和龙交好、归顺龙族的叛国行径,会在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毁掉王室的百年根基和名誉......”

“当然,也会毁掉和龙的契约,战争将再次开始。”

 

男孩最终做出了选择。

同归于尽不会让这一切停止,只会让仇恨愈演愈烈。

于是后来,王子殿下穿上了精美的大裙子,被锁在高高的城堡里,只能通过阳台看一看自己丧尽尊严去守护的国家。

老公爵在自责与痛苦中很快去世,罗德继承了爵位,也彻彻底底握住了拴在男孩这个傀儡身后的绳子。

鳞片的魔力似乎已经被抽干,无论罗德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再使它显示出强大的威力,于是罗德萌生出收集更为强大的龙鳞的想法。

百年前的屠龙大战给了他灵感——或许再发动一场战争,就能彻底握住火焰的钥匙。

可持续多年的战争使龙族式微,身边已经很难找到他们的影子,就连他们最后的龙之子,也在一场大战前于城堡内葬身火海。

罗德不死心,悄悄组建军队,让士兵走上悬崖去搜索龙的踪迹。

 

剧本的内容到这里就断了。后面的内容是公主和罗德公爵的对手戏,大致内容就是罗德让公主做好为国家牺牲的准备,公主则谴责对方丧尽天良,贾凡翻了翻就放下了。

似乎再用这个视角无法把故事讲下去,残缺的那一部分剧本也许只有其他演员那里才有。

正打算发个微信问问,孟子婕抱着一束百合就推开了病房门。

贾凡皮笑肉不笑地欢迎了一句:“花放外面吧,我过敏;还有就是希望你能礼貌性的敲下门。”

孟子婕大美女一个,从来都是屌丝围着她转,这每次见贾凡都被呲,好歹锻炼出来了点免疫力,从善如流地把花往门口一放,没理会这句夹枪带棒的“你好”。

“我敲门了——凡哥你可能是研究剧本太专心了,没听见。”

贾凡忍着没翻白眼,可是对这位撬他墙角的美女又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干脆面无表情了:“找我有事?”

孟子婕脾气是真好:“是有点事。”

说着低头翻包,拿出来的喜帖设计得不错,白底加金色蕾丝烫金装饰,贾凡接过来,还没打开心就凉透了。

这也太快了......

孟子婕笑了一下,伸手替他翻开:“下个月五号,日子定得急,喜糖还没寄过来,到时候婚礼上再送你。”

贾凡受过的高等教育让他忍住了撕喜帖的念头,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有勇气低头看一眼那喜帖上的内容。

——新娘,孟子婕;新郎,陆乔。敬上。

贾凡心里悬着的那盆凉水哗啦啦浇下来,没那么刺骨了,反而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感。

“......什么意思?”

贾凡还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理解,话音里都是犹豫。

孟子婕脸上笑容真实了几分:“凡哥,我觉得你一直对我有点儿误会。”

“你们刚分手那会儿,我刚好跟小陆排一个戏,每天他就拼命地练舞,爬不起来了才算完。”

“我让他适可而止,他不肯。”

“他喝醉了问我你是不是没爱过他,怎么他一提分手你就答应了呢,我也没法儿回答。”

“当时我给你打电话,想叫你来接他,可电话打不通......”

贾凡不知道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他冷冷地打断孟子婕:“我为什么答应分手他自己心里没数吗?你心里没数吗?跟我说去排练,我信了,结果拎着给他买的宵夜,却看到你们两个在情侣餐厅吃烛光晚餐,我等他一个解释,他呢?回来就要跟我分手!你现在又跟别人结婚,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孟子婕却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一脸震惊:“你......你们是因为这个所以分手的?”

贾凡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很快等来了下文:“你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会在餐厅看见我们吃晚餐?”

“他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排练去了——和我排双人舞。他练了很久都跳不好,所以拉着我一直练,最后说请我吃一顿晚饭,当补偿我当陪练。”

“我看他不只是不擅长那支舞的问题,他好像因为什么事压力很大,所以就跟他聊了聊,他说他接了一部新戏,阵容强大、难度高,如果不看你的面子,男主角轮不到他。”

“他觉得他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们是不平等的......可他不想告诉你,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爱他而已。”

“我没想到他那天回去就跟你提了分手,更没想到凡哥你会误会......”

 

夜已经深了。

贾凡握着孟子婕的喜帖,对着病房白花花的墙壁发呆。

巧克力还剩一颗——以前陆宇鹏总会提前买好,不会让他断顿,使劲惯着他这嗜甜的毛病。

贾凡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陆宇鹏。

 

06

陆宇鹏本来是要瞒着贾凡的。

从贾凡本来要被替换掉,到他胆大包天去威胁导演,再到导演最终不胜其烦答应他不撤贾凡,都不需要让贾凡知道。

医生说了,贾凡需要静养。

更何况,他们已经分手了——如果是贾凡骂他自作多情,肯定格外伤人。

 

他们十三天没见面了。

贾凡后天出院,听说石膏已经拆了,这两天尝试开始做一点复健。

——陆宇鹏不是不想他。

上星期五,陆宇鹏还在张导工作室楼下便利店守着,台词都背了三个半小时,才把人等下来。

这几天他被拒绝惯了,多少练出点基因里本来没有的死皮赖脸。他用来胡搅蛮缠的话已经很熟,没想到张导在他说完开场白之后没有劝他也没有骂他,也不像前天那样拔腿就跑了——

张导取下眼镜,认命地揉了揉鼻梁,说了句我答应你,不换人。

这下倒是陆宇鹏愣了。又变回那个傻小子:“您......您怎么突然答应了?”

张导拍拍他的肩,说我都快让你烦死了。

 

陆宇鹏自认为了解贾凡。

天可以塌,人设不能垮——在梅溪湖的时候,茱莉亚全A的title一直挂到尚雯婕老师敲开宿舍门那一秒钟,才算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一点。

贾凡看起来温柔无害,是因为大多数人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及那片坚硬不能触碰的部分——

骄傲是撑起他人生的骨架。

陆宇鹏知道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但还是想在他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内,保护贾凡,也守住他所珍视的。

张导点头那一刻,陆宇鹏头一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终于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

陆宇鹏太高兴了,比他第一次演A角还开心。

高兴到那一晚他一个冲动,直接打车跑到了医院。直到望着黑洞洞只开了应急灯的病房走廊,他才想起来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探病应该带着鲜花水果和一句“早日康复”,而不是前男友半夜的风尘仆仆和缺少共鸣的兴奋至极。

陆宇鹏脱力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盯着病房的门牌号,认命地一笑——

算了,反正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直到他收到贾凡的微信:有空吗?我想看看你的剧本。

 

小王子渐渐长成英俊的少年,单薄的臂膀却还拿不稳沉重的权杖。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美丽的母亲也被衰老与病痛带去生命,王子被关在门外,不被允许到床边亲吻死亡。

父王不肯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在城堡的高墙被最后一场大战的炮火推到前,派亲卫将他送上一片荒凉的悬崖。

“你是龙之子,这里是龙的故土。”

龙用火焰在悬崖边的山洞里竖起屏障,为少主挡住所有觊觎的目光。

谁也不知道,小王子最珍贵的鳞片,已经送给了别人。

失去了鳞片,带有魔法的火焰就会连他一起吞噬——要不是一队巡山的士兵路过,龙之子就会死于大火,多么可笑的故事。

浓烟与烈火几乎要了他的命,再睁开眼睛时,他混乱的脑袋里只剩下幼年零星的记忆。

罗德公爵命令人脱掉他的衣服,然后用手指去抚摸他的肩胛骨,那里有两块非同寻常的凸起。

一双畸形的翅膀成了龙之子活下来的理由,罗德将他和其他被抓来拔鳞的龙关在一起,给他野果和生肉。

他拼命咽下去,因为那些龙叫他“我们的王”。

后来罗德告诉他,我救了你,饲养你,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你要去救走公主,然后成为战争的理由。

他反复看公主的画像,原本下定的杀死人类皇室的决心因那莫名的熟悉感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

——于是他在盛大的日子走进王都,来到公主的窗下,打开翅膀飞起来变成火龙,接住那华丽的服饰与化妆之下,不愿低头的灵魂。

 

“公主的手臂贴上火龙温暖的脖子时,他打消了要把这个人从天空扔向死亡的念头。”

 

这是新剧本的最后一句旁白。

他收到的也是阉割版本,刚好可以跟贾凡合一下。——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除了没想到贾凡会主动联系。

刚打算穿外套出门,门铃响了。

等在门后面的是刚从贾凡那里过来的孟子婕。

“小陆,是我,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07

21世纪了,送个剧本不能发邮箱,还非要亲自跑医院一趟。

——倒正是陆宇鹏的作风。

 

“你不是没理由吗?”

 

见面的开场白非常犀利,贾凡一点没跟他客气。

陆宇鹏低着头,手插在卫衣的兜里,想凭空翻出一个话头,好由它引开这句夹枪带棒的质问。

贾凡似乎没指望这个两脚踢不出个屁的小破孩能给出一个像样的解释,反正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拍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陆宇鹏站的那块地砖上面可能是有万能胶,他拔了半天腿,才挪过去。

沉默在空气里织了一张黏糊糊的网,陆宇鹏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全是棉花。

插在兜里的手终于有了收获,他摸到金箔纸的触感,才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到个开口的理由。

“......凡哥,吃巧克力吗,”陆宇鹏嘴唇干得起皮,手心里带一点潮汗,“就剩一颗了。”

 

眼前这个少年,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少年。

站在舞台的追光下,渴望又不敢触摸,总觉得那些掌声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永远不懂适可而止,却还是只敢摊开掌心,递过来巧克力一颗。

贾凡的好气好笑、心累心疼,还是软化成一滴流进嗓子眼儿里的泪,软化了他硬邦邦的态度。

——他接过来,剥开糖纸,慢慢地吃。

这次的巧克力有甜味。明明都是一样的牌子,可能陆宇鹏就是比他会买。

 

陆宇鹏嗓子渴得要冒烟,眼眶又干又涩。

他把剧本递给贾凡:“这是我那份......”

贾凡没有由着他转移话题。他按住陆宇鹏的脖子,抬起头来和他接吻。

 

“是我不好,忘了告诉你。”

“陆宇鹏,你给了我很多。”

 

新剧本是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发过来的。

贾凡不肯再喝医院食堂的葱味排骨汤,让陆宇鹏给他走私点红烧肉。

陆宇鹏吃饱了在旁边看剧本,看到某一段叹了口气,贾凡扒着他肩膀:“怎么了怎么了,我也要看......”

 

公主被火龙带回了山洞,一路上他都在想小时候遇见的那个从尾巴上掰下龙鳞送给他的孩子。

是他吗?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直到火龙递给他的果子让他再一次尝到幼年时那种名为“甜”的味道。——他突然发现,这个人有着和那个小王子一模一样的、深色的清澈双眼。

公主发现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公主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罗德公爵屠龙的阴谋,也没有告诉他童年的相遇。

他只是向火龙要求,再找一些甜的来吧。

他拿出那块流光溢彩的鳞片,悄悄放在巢穴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谢谢你曾经给我的。

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后来火龙熟睡,公主离开,那片龙鳞燃烧自己,送他最后一程。

公主仿佛看见火光里死去的父母,可人人拍手称好——公主的魔法果然和传闻中的那样好。

他坐在马车上,流不出一滴眼泪。

 

皇历291年,王都一个热闹的清晨。

昨夜公主毫发无伤地被救回来,罗德公爵只好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让公主站在城楼上安抚民众。

公主拿的不是皇家秘书处拟好的讲稿,而是自己提前写好的那一封遗书。

“......只愿你们勇敢,且明辨是非。”

为这壮烈的宣言盖上火漆印的是公主从城楼上坠落的身影,像一片云碎在泥土里,完成春风化雨的使命。

 

火龙不知道这一切。

他攥着自己的鳞片,发现火焰已然成为他的臣民,受他驱使摆布。

记忆随着力量一起回到他的身体,他的翅膀一夜之间长得和父王一样健壮有力。

他走出巢穴外的火焰——现在他要解放自己的子民,杀死贪婪的暴君,然后完成早就定下的婚约。

 

那时候他们会拥有种满玫瑰的花园,龙的翅膀又能掠过人类村庄的上方。

 

......

 

原来童话也会不得善终。

 

内容不长,阅读的十分钟却仿佛被无限延伸。

陆宇鹏没说话,只是握住贾凡的手。

接吻后他们抱在一起,轻声说话。

 

“......你说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我不想那些......我只关心此时此刻。”

 

08

公主的窗玻璃上有一个彩绘的故事。

晶莹的彩色琉璃拼凑出火龙、玫瑰和漂亮的公主,在云上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王国。

 

画面一点点拉近,再一点点拉远。

 

幕布重新拉开,又回到幽暗森林里那座黑暗城堡。

所有的蜡烛都已经熄灭,黑猫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奶奶存放水晶球的房间。

——故事还没有说完,她实在是好奇得睡不着。

幼嫩的小手掀开盖在水晶球上面的天鹅绒黑布,里面流散的紫光很快聚集,凝成一座城堡,接着是一个男孩,后来是穿着大裙子的公主和不会喷火的龙......

茱莉亚心满意足地重新放好水晶球,提着睡裙长长的下摆回到了房间。

进入梦乡之前,她轻轻说:“这个故事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女巫苍老的声音作为旁白再次回荡起来。

“女巫不是我的名字。”

“很久以前,有人叫我蒂斯特妮。”

“人们只当我是一个影子。”

“......却忘了我依然残忍恶毒。”

 

这一份剧本,只有饰演女巫的刘英虹老师有。

她刚刚从张导那里开完会回来。此刻端着咖啡从自家窗台上眺望上海霓虹闪烁的夜色,风扬起她羊毛披肩上的流苏。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陆宇鹏,徐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傍上的新情人将要顶替他的位置成为男主角。赞助方看在徐楚面子上定的,张导也没有决定权。

 

路还长,路还长。

总有一天,在云上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王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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